清华求学记 李浩
大勇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镇中学,教数学。月薪一千出头,在镇上算是高收入,正宗的白领。
没过半年,原本比较惬意的生活,不时传来一些风言风语,吹绉这池平静的春水。原来,他家的邻居老张的媳妇见人就说,一个小小师范生,懂什么教育,小时候经常逃学,还偷过别人的桃子,凭什么拿这么高的工资,那可是咱老百姓的血汗钱。
不协调的音符总在大勇耳边闪跳,说没有影响,那是假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可又能咋样,说就说吧,总不能不过日子,不教书,人们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吗,他老张家怎么就老是瞧不起我?大勇想不通。
骄阳似火,夏风炎炎,一个新的学年开始了,大勇又迎来一班似阳似火的孩子。一张张纯真的笑脸,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藤萝花。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眼帘,这不是自己好邻居老张的宝贝儿子张清华吗?一丝诡谲的微笑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一闪而过。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转班,老张把半截香烟扔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生了两个女儿,老张不甘心,又躲胎,终于生了清华。他中年得子,清华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家几代人的希望,他深知和大勇家多年的积怨,教师也是人,他不敢拿儿子的前途开玩笑,他赌不起。
转班并没有像老张想象的那样容易,主要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听说还要请客送礼,最低要花好几百块。老张在学校转悠了一天,没什么结果,拖着疲惫的身躯,失望地回到家,恶狠狠地扔了句话,我看那兔崽子能把清华咋样。
清华每天背着书包,乐悠悠地上学,乐颠颠地回家。
老张所担心的事一件都没发生,清华坐在班级第二排,不是倒数第一排;大勇堂堂课都喊他回答问题,并不是一次没喊过。清华,大勇今天批评你了吗?这是老张每天必问的一句话。而每次回答都是一样:没有。难道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张一头雾水。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老张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只是偶尔有些担心。他悔恨自己以前不该把大勇家的猪药死,不该往他家水井里放泻药,不该……唉,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爸爸,我是不是真的很笨?一天放学,清华沮丧地问。这是谁说的,是不是大勇?老张似乎有点过于紧张,慌得连手中的饭碗也差点掉到地上。这是他最担心也是最期盼的一句话,他终于找到转班的理由,在内心深处,总感到有把无形的剑不时向他刺去。
你怎么会认为是大勇老师说的呢,他从来没说过我,是同学们课后这么说的。清华有点责怪他爸不该那么说他老师。你的成绩不是一直很好,从小学到初中年年拿奖状,怎么会有人说你笨,老张不解地问。是啊,以前上课我最喜欢举手回答问题了,现在不知怎地,最害怕的就是回答问题。一回答问题就会错,同学们现在都说我是笨蛋。清华有点茫然。还是你上课不专心,以后注意点。老张若有所失。
时光荏苒,一晃又过去半年。
一个充满寒意的午后,一阵紧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老张正浓的睡意。中午喝了点酒,刚刚做上梦,梦见清华收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喂,是清华爸吧,我是大勇,你家清华下午没来上课,听其他同学说,他在镇上的“千汇网吧”里,请您赶快去找一找。
一股寒流从老张的裤脚一下子蹿到脑后,他几乎不敢相信:“逃学”、“上网”这两个可怕而遥远的字眼会落在他家清华身上。
昏暗狭隘的两间小屋里,有序的摆放着十几台电脑。电脑前座无虚席,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沉湎在高科技给他们带来的虚幻而美丽、刺激而诱人的网络世界里。老张无心去管这些有娘养没娘教的孩子,他急切地搜索着他最担心的身影。
在一个花花绿绿的屏幕前,他真的看到清华,这犹如晴天霹雳,令他难以置信: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儿子竟会不上学来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光着屁股的女人。
老张突然浑身痉挛,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热血似乎要冲破皮肉,奔突出来。他拖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那个不停晃动的屏幕。所有人都觉得老张疯了,老张自己也这么认为。
网吧老板从他家拿走2000块钱,老张觉得心疼,但绝不仅仅是因为钱。
清华啊,咱家多少代没出过人材,从你出生的那刻起,我和你妈就下定决心,不管多苦多累,一定把你培养成大学生。以前,你每领回一张奖状,我和你妈都偷偷乐上好几天,爸做梦都笑啊,可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华自己也弄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很怕走进学校,走进班级。他害怕老师提问题,尤其是数学老师。因为数学老师提他的问题他一次也没回答出来,能回答的问题却又没机会,大勇说,每节课尽可能让更多的同学回答问题。清华渐渐地发现自己连简单的题目也没信心回答了,也回答不好了,他再也不敢回答问题,现在,只要是提问,无论哪个科目,他都紧张,紧张的有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清华幻想课堂上老师不再向他提问题,那样就不用再紧张了。可现实中的问题并没有减少,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到处是鄙视的目光、嘲讽的言语。他纳闷,怎么数学老师向他提的都是难题呢?到了大勇老师班上,他没有了自信,他甚至不敢上学校了。他觉得班级就是地狱,处处有看不见的针不断地扎向他可怜的自尊心,让他坐立难安,他终于决定逃学。
初冬的晚风显得料峭,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清华跪在院子里已有两个多小时了,他无法向父亲解释,他始终弄不懂,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尽管他也曾对父亲不止一次地保证说他以后要考“清华”。老张像半截枯树在寒风中微微发颤,他更弄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变成这样。
爸,你打死我也不回学校了。
老张知道,儿子决定了就不会改变,这一点像他,死倔。
夕阳西下,老张拖着一条孤独的身影,找大勇从学校拿回了清华的书包,两行老泪像蚯蚓一样爬上他的脸颊。
朦胧中,他看到大勇浮在脸上的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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