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到潦寒寄过来的新书《故乡在纸上》,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一本散文集,所有内容都潦寒故乡的人和事,厚重而深刻。之前听潦寒说起这本书,我以为与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有些类似。但看过之后,发现其实不然。刘亮程的书中充溢着一种文笔上的华丽以及有些刻意的田园情怀。而潦寒的书中,则是一种厚重和质朴,而在内容中多了些许苦难和乡村传奇。从我个人倾向来看,我更喜欢潦寒这本书。不过,我有时候很是疑问,不到30的潦寒,怎么会如此冷峻?
从写这本书开始,我才深深地体味到这句话的内涵。我写了15年,却没有写出我们的村子,我的一生或许会永远地写下去,会不会永远在村子里面,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的故乡不仅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同时也是我创作的精神故园,一个来自灵魂深处和骨子里体验生命痛感和出走欲望的最原始的出发点。虽然我蓦然回首,再一次审视我的精神家园,有一种无限怅然的陌生与无形的距离。同时,也正是这种陌生和距离感,让我对它有种来自艰难的生活而获得的对自由痛感和来自卑贱的人性而获得的对生命的悲悯感,体味到了“百鬼狞狰,上帝无言”的冷峻和抚摸伤痛的记忆与感悟。
在栗门张这个村子里,我生活了_年,从懵懂的童年,无知的少年,到初涉世事的青年,我都是在这个村子里度过的。我怎么会对这个村子感到陌生了呢?细想起来,首先它一定是有了距离,不但是时空的距离,而且还是一种心灵上的距离。其次是有了沉淀。一种对岁月风尘和前尘往世的模糊影像产生一种斑驳记忆的沉淀。一种由时间的轮转和观念的交替对以往再认知和重新评判的沉淀。于是,有了创作的冲动,有了审视的心态,有了悲悯的情怀,虽然我以前置身其中,却不知其味,可也就是有了这种冲动和心态,我才知道,它不仅是我对故乡再一次的认识,同时也是我的另一个精神起点。
我也有难以下笔的时候,有时也觉得自己手中的笔有些多余或者是怕玷污了他们所经历的生命的歌哭与灵魂的悲怆,怕不能写出他们的精神实质和心灵生态,甚至有时憎恨自己长大。长大对每一个有思想的人都是一种不幸。以前,我并不了解这句话的含义,可是,随着自己一天天地长大,特别是自己小时候崇拜的人一个个的死去,从精神上感觉到自己一天天的失去精神的依靠,尽管自己理智清楚,这些人活着也不并见得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可是,那可是小时候的精神见证,能影响自己一生做事的原则和做人的原则的精神见证。
就是这一种责任感和精神见证,一种由距离和沉淀的产生的思考使我在夜深人静时,使我在凄婉忧伤中,参照自己的心灵史诗,参照别的生存状态,将我身边的人和事当作一个个故事,自言自语的浮动在纸上。我的写作,从十岁想当作家到二十几岁的不吐不快,再到现在成为一种精神的负担或者是一种责任,我突然觉得自己活得是那么的被动和充满思考的挑战性,尽管我明白,作为文学的叙述,我早已煅造得轻车熟路,但思考的负担和压抑着的倾诉的欲望,夜夜折磨着我那不安的灵魂。
也就是在这种折磨与压抑中,我找到了责任背后的理由与崇高感,找到了自己创作的使命。虽然我笔下有些人,是那么的龌龊,是那么的可怜,是那么的不可理喻。可也就是这种龌龊、可怜和不可理喻使我找到了人性的边际,找到现象背后的困顿与旋涡。中国农村二千多年的族姓结构,在近二十年中土崩瓦解,人类内心压抑多年的对旧有秩序的冲动与憎恨,在短短的二十多年中洪水猛兽般地脱笼而出,又因为在逼仄的生存空间中释放的无所适从与失去方向感后产生的虚幻的强大欲望,又由于我们没有在原有的族姓统治中找出一种更为合理的人际关系的秩序和对规则的视若无睹,便有了仇杀,偷情,恃强凌弱,有了追求人格平等不惜抛命,有了追求爱情不顾亲情与学业,有了人们从生存到到生活转变过程中的无序与紊乱。
对太熟悉的事物,容易产生两种结果,一种是无话可说,一种是滔滔不绝。我庆幸自己属于后者,是因为有了近二十年记日记的功底,才会使我对故乡的一花一草,一颦一笑,一枯一荣,一事一伤,点点滴滴,件件桩桩,古往今来,枝枝蔓蔓如拉家常一般,在我的笔下自然般地生长出来。
我没有经历过过去我们村子是怎么的一个变迁,文章中写到的,都是道听途说或是从只言片语中体味,经过思考的加工,写出一种厚重与质朴。现在我经历过的,看到了他们历经的心灵灾难和精神蜕变,我会避重就轻,写出一种黑色的幽默与桔色的记忆。
真正的大喜无声,真正的大悲也无声的。我对我们村子又一次的进行了梳理,我发现,所有的公理,所有的善恶,在时间的长河中只是一个符号或者印痕,对于个体生命来说都是一个过程与一个场景。这时,我深刻地明白我作为一个纪录者的责任,一个思考者的责任,一个文学创作者的责任。因为,我不仅是一种纪录,更是一种思考与提升,在发生中寻找动因,在紊乱中寻找合理,在悲剧中寻找美丽。于是,我在爱与无奈之间制造了一组组美丽的悲伤,将底层民众的生存以原生态的形式变成一种文学艺术,把中国农村的社会现状缩影成一个文化标本。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源于我对这片土地的爱,源于文学不但需要深刻,更需要美丽的认知,源于内心的力量和骨子里的悲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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